岁月沉淀,智慧如金

沉淀于时

岁月沉淀,智慧如金

每于秋夜,常思蓄积之事。树上果子熟了,要人们去摘;头发白了,就要脱落;牙齿动摇,便渐渐不中用。岁月之于人亦如是,颠扑不破的真理,老早写在每一道皱纹里,也不知对着镜子照了多少回,看那印痕一天天深了。

从前有个书馆老先生,用枯树干般的手指摩挲那些发黄的书页,仿佛那些纸缝里藏着万般玄机。他极少说话,只偶然从皱叠的眼皮底下透出一线智慧的光。日子久了,我疑心那些纸页不过寻常物事,未必能言,但老头子那副神气分明昭示着别的什么。他死后,众人清理遗物,翻出一册简陋的笔记,记载的不过是每日米价盐价,何处下雨,何处发水之类琐屑。识者摇头,不知所以;而不识者更觉无聊。惟我见那些墨痕深浅不一,分明记下了一世沧桑。素日不显,死后亦无甚用处,于世无补。但在他生前,至少在某一时刻,那些歪歪斜斜的蝇头小楷,确系其精神所寄。

岁月之所以为岁月,正以其无所偏私。富者朱门酒肉,未尝不被它啃蚀;穷者蓬户瓮牖,亦未必少其眷顾。常见村口那株垂柳,老干多筋,皮黄而皱,年来却被狂风吹折了一条大枝,露出里头空洞的黑。村人多笑其为"空心柳",但逢暑天,照例争据其下,流汗乘凉。想那树枝空是空了,凉风,谁能说不是快事?

学问这件事,今人用力既日见其少,便生出许多新方法来。有"速成"者,有"精要"者,有"图解"者,无非要让人在短时间内"获得"知识,颇类针剂输液之急效。然而古人读书,慢工出细活;今人读书,却偏要吃得快,嚼不烂,以致反刍不能,饱也不饱,饿也不饿。纵然腹中填满字句,墨色浮在脸上,亦难掩其中之饥。此辈惯会夸口"掌握了多少知识",却不知所谓"掌握"不过是囫囵吞下许多生米,终要胀杀自己。

荷兰人有做奶酪的传统,将牛奶贮于特定温度下,每隔数日便去翻动,如是者数月,乃成。我曾见那边农夫操作,手指粗糙却动作轻缓,盖深知乳块娇嫩,稍有不慎即前功尽弃。问其所以,答云:"时间是调料中最重要的一味。"此言大有深意,不独奶酪为然。

大抵世间珍物,火候不到,必不可得。宋代汝窑瓷器,今日已不可复现。匠人们竭力仿制,原料、、工艺一一复刻,烧出来的瓷器依然不是汝瓷。原来汝瓷之妙,全在于当时汴京郊外那一片土、那一方水、那一季风,更有那些匠人数十年如一日的把玩琢磨。今人纵有通天本领,奈何时过境迁,终是枉然。

钢经过淬火才能坚硬;墨块需要研磨方显其黑;茶叶不经岁月发酵,何来醇厚滋味?小儿的智慧层出不穷,却不堪大用;老叟的言语迟缓木讷,反包含至理。盖因后者有了岁月的沉淀,如同大浪淘沙,剩下的尽是精华。

世人常叹人生苦短,急于求成。然则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,人人都干过。不如慢慢来,让时光为我们沉淀一些真正的东西。

某些事物的本质,实为时间之结晶。

那棵历经风雪的老槐树,树纹里刻着年代的印记,粗糙树皮下流着生命的力量,于三伏天撑出一片浓荫,树冠之雄阔,根系之坚实,岂是新栽苗木所能比拟?我想,人类智慧的积累,也该如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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