坚韧之路

秋日,天色微暗。树叶在风中显出几分疲倦,不胜枝头,委落于地。一个四十余岁的男子,独行于小径上,步履沉重,显而易见是疲于生计的困顿之人。他的名字叫严子陵,被命运推搡着走,每一步皆如负千钧重担。
曾几何时,严子陵生意颇为兴隆,开了一家木器铺子。他的手艺不错,所做的桌椅柜橱,线条流畅,结构坚实,买主们都还满意。然而十年光景,不测风云,先是妻子患病去世,后是铺子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。他便携着独子来到城里,当了泥水匠,生活竟然渐有转机。
城里高楼拔地而起,他的工钱也日渐增多,更兼结识几个同样出身贫苦的工人伙伴。每日收工之后,一起就着小酒馆的浊酒谈谈时,聊聊家常,日子也便过下来了。然而睡梦之中,时常浮现烧铺子的火光与妻子临终时的面色。
"总是命。"工友老赵常如此说。他四十有五,浑身瘦骨嶙峋,唯有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奇特的光。老赵的木匠铺曾经也是城东一绝,因赌债赔了夫人又折兵。如今只剩一双手,替人修补些破旧桌椅,聊以糊口。
"甚么命不命的,"严子陵排出一枚铜元,沽了一杯酒,"南门老杨,前年还被债主打得不成人形,如今不也重新开起布铺来了?"
老赵摇头不语,只是将酒一饮而尽,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响。
"说实在的,"另一个工友插嘴道,"老严啊,你就是太老实。你看张三那小子,原本给张老爷当差,转眼就混成管事了,一月十来块大洋呢!"
"各人有各人的路数。"严子陵淡淡说道。
确实,在他心中,早已燃起一团火。每晚入睡前,他都在心里盘算着,砖头要多少,石灰几何,木料何处寻比较便宜。工钱如何计算,工期应允多久合适。那些数字在他眼前飞来飞去,竟成了一幅模型,比真楼还要清晰三分。
不出半年,他辞了泥水活计,说起要做包工头。工友们面面相觑,老赵更是直言不讳:"老严,这比登天还难!你有本钱么?识得哪位老爷?"
严子陵只是笑了笑:"我有什么本钱?不过是胆量罢了。"
起先自然艰难,处处碰壁。工钱发不出时,工人们纷纷指着他鼻子骂。有一回甚至被工人围住,险些挨了揍。幸而老赵出头解围,才脱了身。那一夜,他独坐工棚,月光透过破洞地上,斑斑点点如泪痕。妻儿的面貌又在眼前浮动,心里烦闷得几乎发狂。
严子陵熬了过来。渐渐地,抢到一些小工程;渐渐地,积攒了名声;渐渐地,钱包也鼓了起来。城里的房屋,有不少是经他之手建造的。有一次,他站在新盖成的三层小楼前,望着自己的作品,心中竟生出一种莫名的陌生感——这还是他吗?那个被厄运碾得支离破碎的人?
老赵还是做他的木匠活计,见了他不免恭维几句,称他"严老板"。严子陵却照例请他喝酒,二人相对而坐,恍如昨日。
"我当时说甚么来着?"老赵突然问。
"什么?"
"说这比登天还难。"老赵呷了一口酒,"现在看来,登天倒也未必就那么难。"
严子陵摇摇头:"登天自然难。只不过有时候,人站在井底,以为天只有井口那么大。"
两人相视一笑,举起酒杯一饮而尽。
人世间竟能一成不变,还是步步艰难,全凭一己选择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