牵挂
春天里的榆树叶子是黄绿的,嫩生生的,阳光透过那叶子照在地上,影子摇摇晃晃地变幻着形状。这是城里少见的老树了,竟也有些年头。树下常坐一老妇人,腰弯成了虾米,却固执地保持着每日午后曝晒太阳的"勾当"。
我住在四楼,透过窗户瞧得见这小天地。她不言语,只抱着一只褪了漆的铁搪瓷杯,茶垢已渗进了搪瓷的细纹中。杯里的茶想必也冷了。
"老太太准是又在想她闺女。"房东太太这般解释,"丫头出国十年不回,电话也只一年打一个。"
老妇人的眼珠子很混浊,显出青白颜色,却像生了钩子般时时钩向小区门口。偶有年轻女子路过,她便立刻直起身子,又如断了弦似地慢慢弯回去。小区的孩童们向来怕她,说她眼中有"鬼火",也是无端地编排罢了。
有一回我真真看清楚了她的眼神。那日下午恰有个穿红裙的女子走进小区,老妇竟蓦然站起,又忽地坐下去,如同一截枯木被风突然折断。那杯冷茶泼在了青砖地上,洇开来,极像个不规则的国境线。我分明地看见她眸子里亮了一瞬,又灭了,仿佛更浑浊了些。
"天下父母心罢。"我对房东太太说。她却撇撇嘴:"听说她闺女去的是美国,只欠来一纸讣告了。"
又一日,我看见老妇人颤颤地捏起一片榆树叶,对着太阳照;叶子经脉分明,青黄的汁液还在流动。她将叶片放在鼻尖嗅了很久,终于眼角牵动两下,却是无泪可流了。
天气转热时,老妇不再来了。有人说她住了院,也有人说她夜里悄没声地死了。小区里榆树叶渐深渐密,那树下的茶渍也已然消尽了。
有母亲的爱是最韧的风筝线,即便风筝断了,它犹在空中飘着,不知要飘往哪里去;而牵挂,竟是连断线也停不下的盘旋。后来我听说她女儿终究归来,在墓前烧了一封千言信。纸灰被春风吹散,宛如黑色的雪片,盖在那新立的碑上。